本期文物摄影:金 陵
湖北省社会科学院
副院长刘玉堂先生说:
'蜻蜓眼’玻璃珠虽然小
却是中国境内已知
年代最早的中西文化
交流的物证
负载着联结了
东方和西方两大世界
的宝贵信息
意义非同寻常
东方的楚国
与西方有文化联系
这比汉武帝时张骞
的'凿空’壮举
早了约4个世纪。
1975年,当人们还处在“文革”此起彼伏的政治运动中无所适从时,考古专家却在楚地河南固始县发现了一件具有重大标志意义的文物——侯古堆1号墓出土的“蜻蜓眼”式玻璃珠。
荆州博物馆藏的蜻蜓眼”玻璃珠
——此图片来自网络
这件在过去考古发掘中从未见过的2000多年前的玻璃珠,不但让考古专家震惊不已,还使他们遐想翩翩:
难道春秋战国时期,中国人就与西方人开始了生意上的往来,让这种西方制造的玻璃珠成为楚人手中的玩物?
钻进故纸堆,检索了大量的古文献,一个2000多年前的故事浮现在我们眼前。
公元前504年,吴王阖闾命太子夫差“伐楚,取番”,夫差进攻神速,楚军一触即溃。
《史记》说:“楚恐而去郢徙都吴军。”也许,此时吴军的金戈铁马铁蹄践踏着楚令尹孙叔敖的封地番国时,远在楚国腹地纪南城的楚昭王心有余悸地想起了两年前伍子胥引吴军“入郢”的恶梦,惊恐万分地撤出了楚国的首都。
然而,“屯兵守楚”的夫差还没高兴几天,他年轻貌美的妻子勾郚夫人突然暴病身亡。
挟胜军之威的夫差,以今天看来极不人道的方式,殉葬17人,就地厚葬了妻子,并将一些从楚人手中夺来的稀罕物——玻璃珠随手葬入墓中。
夫差这随手放入墓中的玻璃珠,经专家分析研究,认为是我国首次在楚墓中出土的玻璃制品,而且还是从西方传入楚国的。
无独有偶!
同样是上世纪70年代,从楚地荆州与河南先后出土了越王勾践剑和吴王夫差剑,研究人员在这对生死冤家的自用兵器的剑格上,也发现了春秋战国时非常罕见的玻璃饰品。
特别有意思的是,考古专家认为这两把君王宝剑上的玻璃并非西方的舶来品,也不是越国和吴国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楚国制造。
不同地点的考古发现,指向的都是楚国。
只不过,当夫差还是太子时,从楚人手中抢来的玻璃饰品是西方舶来品;
而当夫差成为君王后,自己的佩剑却被楚人抢去,装上了楚人制造出来的玻璃饰品。
同一个人,拥有的不同年代的同类物品,得出的竟然是完全不同的结论,这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历史巧合!
在后面,我们将谈到,世界上最早的玻璃产自西方。仅从楚人拥有“玻璃”的制造者身份的变化来看,至少说明了两点:
首先,楚人至少在2500多年前,就与西方建立了商业联系;
其次,楚人至少在2400多年前,就率先仿制出了中国的“玻璃”。
后来,从荆州楚墓中出土了616件“蜻蜓眼”式玻璃珠,似乎证明了这一点。
难道说,2000多年前的楚国,就已经开始与西方国家之间进行文化和经济的交流吗?
难道说,楚国在西汉丝绸之路前就开创了“玻璃之路”,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中充当了开创者?
世人大都知道丝绸之路,且目前中国正在大力推行“一带一路”。可是,楚文化专家却借楚墓大量出现西方的“蜻蜓眼”式玻璃珠,提出了“玻璃之路”的命题。
湖北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刘玉堂先生说:“'蜻蜓眼’玻璃珠虽然小,却是中国境内已知年代最早的中西文化交流的物证,负载着联结了东方和西方两大世界的宝贵信息,意义非同寻常。东方的楚国与西方有文化联系,这比汉武帝时张骞的'凿空’壮举早了约4个世纪。”
假如“玻璃之路”真的存在,就比“丝绸之路”早400年左右。
其实,文化的交流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就在中国考古学家如火如荼捷报频传时,外国考古学家也没有闲着。
上世纪50年代,考古学家在前苏联乌拉干河流域的巴泽雷克的巨顶石墓中,发现了来自中国的丝织品。这些丝织品,从刺绣纹样构图上分析,与荆州楚墓出土的舞龙飞凤纹绣品相同。
三头凤纹
荆州马山一号楚墓出土
荆州博物馆藏
《考古学报》1957年第2期有一篇论文谈到了中国与阿尔泰部落的古代关系,文中写到:
某些巨墓中出土的中国织物,有用大量的橪股细丝线织成(每平方厘米为34×50支)的普通平纹织物。巴泽雷克第5号墓出土的茧绸,特别精致。这是一块鞍褥面,制作技术为平纹的,一平方厘米为40×50支纱,宽约43厘米。上面的刺绣是用彩色丝线以链环状的线脚绣成。刺绣主题——凤栖息于树上,凰飞翔于树间的素底间——的形象是极其多样化的。
专家发现,这些刺绣褥面的面料为平纹绢,用辫子股绣针法绣出花草、凤鸟等图案。
其花纹风格和刺绣技法与荆州战国楚墓中出土的刺绣丝织品,竟然完全相同,是典型的楚国物品。
荆州博物馆原副馆长彭浩先生在《楚人的纺织与服饰》一书中指出:“巴泽雷克第5号墓出土的刺绣纹样构图与马山一号楚墓的舞龙飞凤纹绣品相同……这是目前已知的中国丝绸外传的最早实例。”
有买有卖、你来我往、互惠互利,看样子,这个剧本的故事应该是“楚国的丝织品卖到了外国,外国的玻璃珠卖到了楚国”。
一系列考古发现证实,早在2000多年前,地中海、伊朗高原及丝路沿途的“殊方异物”就不断进入中国,这其中,西来的玻璃则是对我国产生重大影响的物品之一。
与此同时,我国的丝织品源源不断地输出到中亚、西亚、叙利亚以及地中海沿岸。
可是,楚国制造又是怎样卖到外国去的呢?
蟠龙飞凤纹绣
荆州马山一号楚墓出土
荆州博物馆藏
楚学大师张正明先生从物资流通的角度进行了分析,“从楚地到阿尔泰山北麓,所要经历的困难比楚地到恒河中游大得多。假如当时北方各国出产的丝绸不比楚国出产的逊色,商贩尽可从北方各国采购,何苦跑到南方的楚国来,又回头运销到遥远的阿尔泰山北麓去呢?离北方各国近的出口丝绸尚且是楚国的,离北方各国远而离楚国近的出口丝绸就一定也是楚国的了。这虽是推测,但顺理成章”。
两个“最早实例”充分说明,玻璃的“进口”与丝绸的“出口”是紧密相联的。
楚国人既对新事物有着非常强的兴趣,更有着对西方进口物品进行仿制的创新能力。
专家认为,楚人至迟在春秋中期已经掌握了早期的玻璃制造技术,开创了我国玻璃生产史上第一个具有本国特色的玻璃品种。
考古学家后德俊先生推断说:“西方生产的'蜻蜓眼’式玻璃珠辗转地传到楚地,其数量可能是比较少的。爱好新奇的楚国人看到了这种比自己原已生产的石英珠具有更加美丽外观的珠子,一定十分喜爱。”
后德俊先生进而分析道:“为了更多地获得这种珠子,楚人采用烧制石英珠的工艺,并在烧制过程中试用不同的矿物为原料来仿制。江陵地区战国中期前后的楚墓中出土的、带有泥芯的'蜻蜓眼’式氟昂斯珠,就是楚人使用自己原已掌握的制造工艺来仿制西方产品的实物证据。”
欣赏着楚文物中一个又一个的中国之最、世界之最,阅读着充满智慧、发人深醒的楚国故事,总觉得楚人就是那个时代中国人群体中一群特别喜欢想象、保持着强烈好奇心的“童话民族”。
一个爱幻想的民族,才会有“奔放的思维,开放的胸膛”;
一个爱幻想的民族,才会对制造各种“奇技淫巧”玩意的技术有着强烈兴趣。
所以,当别的国家用武力去占领土地时,楚人却用战争掳来大量的专业技术人才,这才让楚国的丝绸织造和青铜铸造后来居上,居于列国领先地位,甚至破解了西方制造玻璃珠的技术密码,制造出了“蜻蜓眼”式氟昂斯珠。
“引进来、走出去”,楚人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实践了改革开放。
绢帽 战国
高18.5厘米
荆州马山一号楚墓出土
荆州博物馆藏
展开后呈不规则圆台形,折叠时呈前高后低,顶部外凸,上有圆孔。帽后正中留有一条缝,中间缝一小块红棕色绢,把缝分成两个小空。帽后里侧装有二束组带,应是帽系。帽面用红棕色绢,里用深黄色绢。缘用大菱形纹锦。
今天,我们探讨楚文化,研究楚文物,正是因为楚文化值得称颂、值得借鉴。“交错为文,遂生壮采”!
楚人正如如鲁迅先生说的那样,“交错为文”——注重吸收,“遂生壮采”——善于创新。
我想,这应该成为今天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有价值的一部分:
博采众长、敢为天下先、筚路蓝缕、开创未来!
楚国历史就是如此精彩!